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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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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成为中学生,到电影院西边县一中上学了。一中大门独立天地,没有啥单位挤在一起。大校园里,一排排白杨树直入云天。东西两排教室好像比广为们的教室大得多。特别是,教师宿舍又围起了几个种苹果树的小院子。天气越来越热,没有考试消息,却出现了从没有过的标语,大喇叭也多出来,红旗招展的游行队伍也开始纵横西关直入城街。

广为们的教室离大会堂不远,更是连着剧团宿舍区。扯嗓子之类练功,好像不听言声了。听说成立了造反组织,隔墙老有人说话,可能是办公总部。

学红宝书的课间休息很长,几个同学就站在门外互动。听得隔墙有说话声,两个同学拾起土块石头,往墙那边撩。听得见砸到窗子铁丝网上的声音。有喝斥的声音传过来。顽皮的同学认为有高墙遮挡,继续闹。不一会,看得见几个人从房脊上弯腰爬过来了。老姜,还有剧团最漂亮的年轻演员,都戴着工地安全帽。乱扔的同学立即撤退得无影无踪。广为站在原地。广为又没扔东西。老姜一手抓紧广为胸前衣襟,恶狠狠地问:“为什么扔石头!”广为说:“我没扔!”“你怎么没扔!”“通”,广为胸前挨了老姜一拳。广为哭起来。“我没扔。我就站在这。”“那你说是谁扔的。你必须把他带到我们司令部!”广为走到同学家,告诉他老姜要让他去。他怎么会去。说了一会,就一起玩耍起来。

从此有了教训,可不要呆在出坏事的地场。但后来的人生告诉广为:人就是这样,不断委屈难受,不断遗忘麻木。

艳阳高照,运动场人头攒动,旗帜飘扬,标语刺目。教师宿舍前的土台子上摆了一张书桌。小学召开大会批判骆校长所代表的反动路线。同学魏陆厂主任走上讲台发布宣言。一个一个同学轮流发言。

骆校长看起来就是个病人,胸膛好像没有挺直过,视线也多俯瞰。她走到台前表态检讨。音乐邱老师激动发言,揭露骆校长腐蚀青年,引导她说“年轻人应该爱美嘛”。

大会进行了两个小时,休息。骆校长说我有心脏病,得卧床。她侧躺在床上。同学们在副主任林玉吉的带领下,像一群猴儿纠缠不休,敲锣打鼓,有意打扰。广为也在其中表现。今天写下来,心情复杂,无如之何,多少年都羞耻难受。

 

 

                        5

接着就该广为遭报应了。同学们左胳膊上大都带上了红袖章,红光四射。教室里,校园里外,大街上,璀璨无比。广为没有,垂头丧气,咋不表现了呢。

回到家里,广为坐在门槛上哭了起来。妈正做饭,怒骂广为哭个啥,还嫌日子不够难受,没有饿死嘛。

广为说:“妈,人家都带袖章,说我地主出身,不叫带。”

妈上前搂住广为大哭起来,还骂地主爷你享福叫儿孙受罪。

哭了一会,妈问那咋办,我去学校求求人吧。

广为说:“听说,跟我一样有个同学要改妈的姓。”

妈说:“中,中。我一解放就回娘家了,我在你家受的洋罪遭的孽人都知道,村里给我定成了中农。你跟老师说说。不跟爹姓跟妈性的有的是。”

满怀希望,广为走向学校,找到了班主任梁丰盛老师。梁老师和广为蹲在篮球场边开始一对一谈心。

梁老师长长脸盘,十分斯文,性情温和,说话细声细气。听了广为的请求,说了安慰的话,似乎还有出身不由己表现靠自己,在大风大浪中改造自己的报刊口号。关键是说,只怕不行,都这样能行?!要改户口的,要上派出所,要有理由。

这事只好作罢。但是,没过几天,各学校新建立的委员会都成了“臭文革”。魏陆厂和林玉吉似乎失业。学校停课,同学们专业从事运动。乱世英雄起四方,但都打的一色旗号。小学竟也风起云涌,涌现了几十个红袖章组织。广为们班既有参加县中学大组织的,也有建立分组织的,还有一二人自立为王的。招兵买马,广为也有人看中了。

不久,史玉路,同着颜轮成、黄剑敏来到广为的茅庐,请广为出山,共襄大业,创建“万

水千山革命战斗兵团”。广为欣然参加。广为遇到一视同仁了。广为戴上了红袖章了!想怎么戴就怎么戴,因为这是由黄剑敏为主设计刷漆,广为们一起制作出品的。

兵团就设在学校的教室里。空荡荡的大教室,广为们自己动手把桌椅垒成间隔墙和床。广为们商定,都住总部办公室闹革命。从家里抱来被褥。广为妈和轮成妈都赶到学校吵闹。广为们意志坚定,坚持住下来。黄剑敏还从家里搬来了熊猫牌晶体管收音机,装备超过了其他几个组织。

对面,杨坚敏和常靖玉的战斗队总部成了对立面。

广为们专职干革命也不过在校园里游荡。各路人马就有了摩擦,发生事件。有一天,不知为啥,广为们和坚敏、靖玉对骂起来。广为站在他们总部窗下骂。坚敏扒在窗户上骂。两人可是多年一屋居住的近邻。他创造性地骂道:“出子霸!”这一词语,空前绝后,再无闻见。坚敏同学参军,复员到银行工作,大约花甲时期已辞世了。默哀一分钟。

结结巴巴的靖玉老弟骂架更有特色,这就使广为拥有优势。这老弟,只要矛盾上升到阶级斗争,他就立场坚定、旗帜鲜明。过后,又哥们了,一起打篮球,借书。直至今日,老来更热乎哩,每年都要见见。微信上早有他,三五日就有音信,密切到了漫漫岁月相互提供趣味资料以助健康的地步。你懂吧。

不但骂战,由于无聊,夜里广为们自己也窝里斗,开展了有规则有监督的骂架。都躺在书桌拼成的床上,兵团史司令主持,两人出马过招。广为乃骁将,骂哭过林玉吉哩。

他表现不错,老来广为们的总部,被吸收入兵团。他的模样就给人印象是可依靠,忠诚,实干。他竟敢出马与广为厮杀。天生广为不能红,可是广为玩耍骂架就能逞英豪。

广为依据他的名字谐音,演化出“日一女”,任意编排,不停吼叫,武艺绝伦。大战三百会合,广为战犹酣,他却崩溃了。

后来几年,林副主任还曾挑头,拉上广为,一起押了几十头老弱病残的黄牛,四五个日夜,走了二百里山路到达灵宝。再后来参军复员参加土产公司工作。结婚时广为前往祝贺,羡慕他比广为提前七八年结秦晋之好。

 

 

                        6

小将们当然也干正事。比如刻公章。四位发起人走到县城中心十字街刻印门市。史玉路说“咱们要有公章”,三人附合。一问要两元钱哩。

都说“身上没有钱”。大家于是皱眉设法。找学校财务,那个王老师可不好说话,还拖延时间。

除了广为这个地主,他们全是走资派的儿子,那一个爸爸每月都有百十元工资。司司令爹妈都双高工资。广为们的背后有公安局、司法局、粮食局和物资局呀!

可是广为这个追求革命的小信球,穷得吃不饱饭的人挺身而出。管银行总务大钱的爹早被治得服服贴贴,内里又有中学好学生、传家正经人、追求君子人的道义制约。广为相信爹,即使自己和家人饿死也不会辜负上级和人民信任的,更惧怕斗争的屈辱。

广为感激信任有点背时的局长儿子们,自告奋勇说:“我爹银行就在旁边,我去借。”后来多年跟同学朋友在一起,也常有这种看似义薄云天的蠢动。

“好!”史司令鼻音伴奏,说。“回头就找黄老师报销。报销不了,一人五毛。”

爹很利量地答应了广为们,连个借条也没打,借给广为们,支持无产阶级的大事业。

爹对儿子的要求都尽量满足。他只有学习的要求,但那时候也没法要求了。印象里有一回。那天夜晚,爹带着广为去东门外磨面。他买了一袋麦,说好了半夜才能接续水磨。出了门走到街上,就要广为背“老三篇”。社会都在背诵,也是一种运动,运动套运动,今天的说法就叫全方位,全息,系统。广为只背到百字以后,就卡壳了。爹提示广为。看来,他背得不错。爹只能不断提示,间以斥责。过西关,绕北关,到了东门外西北角小河边水磨,月光照得惨白。广为到处游玩也就熟悉这儿地形。一派武卫队曾在西边不远设伏,差点截击了对立面从三门峡来的车队。柴瓷村瘌子,其实精干利量,硬是参加设伏,上北坡去了。瘌子大名阎益民,长得不赖呀,头上也没瘌疮,在雒河边跟媳妇一起洗衣服,蛮浪漫的嘛。

水磨解救了广为。爹不再要求背诵了。爹精通磨面,大概常给单位磨面。咣咣当当,广为们忙到太阳出来才出门。每个月底爹都用两个通宵把帐算好,年底更得几个通夜。阴气太重,不遵常道,他身上病根已经生下了。走出磨坊,日月星三光齐照,看见水磨西边不远坡根,十多年后爹安息在那儿了。

夜晚,广为们聚集到小学财务黄老师的房子里,申请报销。黄老师岗台人,黑瘦,小个子,时而咳嗽,烟不离嘴。一天至少一包,有没有公家烟,广为们有点疑问。黄老师说,领导说过,要纸要笔,大字报嘛,都给。可是这公章,事先没有领导批准就刻,不报。同学们赶紧包围着他,讲运动支持的理,甚至尽量套近乎。缠到半夜,黄老师斩钉截铁地说,不讲情份了:“他是地主,更不能报了!”大家只好悻悻而散,再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了。

广为不好意思提起这事,组织也很快消亡,几人如鸟兽散。只有剑敏高中毕业后一起上山下乡到林场做知识青年,曾经崛起,辉煌一时,操控局面,然后凉菜。后来也靠自己考上高校,当了教师,按下不表。

这算一件人生路上的教训。广为爹倒没再说。妈却嘟囔了两回。那会儿猪场过年卖羊骨头一架也才两元。年前妈又哭,爹才狠心给了两元,广为们可过了一个好年。六十年后,广为还记着详情末节。

小学实在没啥闹腾。社会却大闹起来。

全县十八路反尘很快汇成两大派,一派保第一书记,一派保第二书记。不知道一个班他们的两个女儿咋表现,估计各保各的爹爹。

一天晚上,听得街上人声沸腾,锣鼓喧天。广为立马跑到了大会堂前面。只见县委第一书记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在灯光下,依然魁伟权威。呼书记十三级干部,大概是全县最高级别,属于高干,在部队团长以上级别。看见他,就让人想起大将呼延赞。

他被人们簇拥着,却都是对立面,正在批斗游街。

从高亢的演讲中听出来了。保呼书记的一派人,悄悄护送吉普车逃出山城,跑到杜关,眼看到了灵宝。批斗呼书记的一派,黑夜追击,到底截住了最大走资派。

运动几年到头来也没有批倒呼书记,不过换了县委书记。许书记也没当上第一,不知如何正果。

武斗,打了不几仗,放了几百枪,死了几个人。大疙瘩一派占据县政府那座全县数得着的二层楼,另一派从邻院的县委大楼攻打。冲锋队伍多是地质队员,走南闯北,勇猛无比。大疙瘩在战火中全身而退。第一小学的一位姓范的同学,父亲在邮电局对面开设压面条铺,被子弹击中要害。老范悲痛莫名。大家言论多日。

据说两派同志们都觉得不够意思,没有大城市武斗的壮观。保书记的一派,被驱赶到深山农村,据说他们有意学习先辈,包围城市。胜利的一派,占据城市,排演《智取威虎山》,舞台上放的是真枪,过了把瘾。

 

 

                          7

还是说西关吧。

大群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应该是西关大队农业人为主力,县中学生打先锋,挨家查抄四类分子的家。广为们一群少年跟着看。还真从一家地主子弟的土坑里头抄出了发黄的帐本子。于是,呼呼隆隆,押着主家游街,呼口号。

西邻乡下教师(平时看不到此人,原来在乡下学校)齐景玉家,三间旧房子,里面黑古隆冬。有病的老婆正要生孩子。有人扒上了黑乎乎的木棚,弯着腰子翻查几堆旧物件。有书,有画,这是啥?这是啥?发现大家伙了,反动啊反动。看!看!都看看。

广为看到了,老蒋戎装像。他是这个样子啊,有点怕怕人。

按倒了齐景玉,上绳了。齐景玉呼喊着:“那是我伯旧社会学校发的,抗日期间。不是我。他死前留下来的捆起来了。”

他伯教师咋也是地主?有地,自己种不了,就成了地主。广为爷开封当教师,不干了。回去照看二三十亩地,自己也干活,顾不过来,教师又放不下架子,雇了长工,就成了地主。广为联想,寥清华他伯会有几十亩地,咋干,不也雇人,但儿子厉害,陆圣人撰碑文,估计没有定成地主成份,还备受尊敬。看到有关寥清华的文章还真这么想了。

齐景玉也是教师,有些斯文。三十出头人,身材瘦削高大,宽广的额顶头发有些稀疏了。耳朵有些儿小,下巴有些儿尖,非福相也。浓眉下执着的眼睛和微启的不大的嘴巴,让人觉得有些儿孩子气、书呆子气甚至神经质。戴幅深度黑框眼镜哩,看他那脏旧的深蓝布上衣,是农村书生的模样。当时真感受:这家伙有些儿别致,真坏!

“狡辩!打倒反动派齐景玉!上街!送法院!查查他平时反动言行!”

革命群众轰轰隆隆往门外涌。

“景玉!”一个婆娘从屋里扑出来,爬在地上了,翻起了白眼。有点戏剧化,却是当时亲眼目睹,非文学虚构。

有人送他老婆去了医院。

过几天广为留心问人:完了,难产,本来心脏病,母子去了西天。

齐景玉戴上一顶纸糊的高帽子,叫人抓住俩胳膊,双手腕捆着,按低脑袋――高帽子不时从直立变成平行,开始游街。

在西关大会堂前的大路上,就像正月闹社火一样,热闹了一阵子。齐景玉也像耍狮子一样,被架到一张八仙桌上。人们不停高呼口号。可这人,还挺平静,颇有定力。瘦成麻杆的高高身躯仍旧硬挺挺地直立。坏人顽固不化,就是这样儿。

不记得齐景玉叫群众专政送监没有,怎么回家怎么料理老婆后事,只知道他后来带着俩男娃子生活。

过了一段日子,路过大队部原地主宅院,高高的墙壁上贴满了五十张左右暗红色大字报。凑近了看,啊,齐景玉写的,万言书!字迹清秀整齐,内容可以想见。

广为大概浏览一过。表白,剖赤心哩,爱爱爱爱……勤奋刻苦,云云,云云。西关大队有这样文才的不会多。有些儿同情了。

不知反应如何。过了多年,听陆厂(显得成熟的这哥们已经拜访了好几个社会上的特殊人物,而广为就是个玩儿)说他独居河滩,结网打鱼为生,做诗行吟为业。罕见,能上历史记载的都是这样的奇人啊。必定遭学校开除了,也可能放弃了工作。广为想像着,空旷的雒河滩上,一个黑黝黝的精瘦高个儿,似孤魂,似野狼。河滩狂风暴雨,赤日炎炎,洪水滔天,也有风和日丽,春和景明,吟诗,记笔记。风萧萧兮洛水寒,他竟然矢志于诗歌这个无用的精神形式。广为已经知道了,其实,有多少中国和人类的奇男儿都是这样生死以之自己的事业。

看书教书过了不惑之年,沉醉互联网,移居广州挂念着生长的山区县,搜索着了齐景玉的信息。1982年,文学繁荣,文学社风起云涌。齐景玉48岁,笔名木林森,与三位诗友创办中华春盟诗社。在宽广的雒河滩荒草堆里,占据了几间看庄稼的房子,挂上了寥清华题写的“春盟诗社”匾额。十多位国家著名文学家担任顾问。难得的是,县委书记司英琴,中文系毕业,给了他们支持。广为又看了社员的诗文。方圆几十里的农村青年男女,干完活,揣上书本和小本子,定期集聚在河滩这个诗社。如今壮丽的雒神广场就建立在诗社原址上,可谓一脉相传。

19934月,县委书记兰重正,干过教育,上门拜访,题诗赞扬。

后来一个陆书记,铁腕治县,成效显著,对齐景玉这套不感冒。齐景玉竟写诗还以颜色。没有三四年,陆书记因为没有按一个山里干部出的八万元要求授官。对方疯狂告发,他就冷酷镇压,结果自己被整进牢房。

据诗人齐景玉的学生社员著文,他坚守春盟诗社,自信痴迷。滔滔不绝,不容人插嘴,人们视为神经病。陆续招收各地社员上千人。20多年,他毫不顾忌生计,大儿子成了光棍,二儿子入赘人家。尽管成了政协委员,他也难以组成家庭。编印出版了数百期诗报,组织学员出版了十多部诗集。听不进任何合理生活的劝告,交流困难,身体日瘦,悼念词写着“长期严重缺少营养”,2003年不幸心脏病发,魂飞河山之上了。比李杜还长寿些哩。

黑白诗报变成了彩色杂志。

春盟诗社,至今是广为微信上关注的公众号。

先生千古!

 

 

 

                         8

齐景玉近邻黄会计,也倒了大霉。黄会计高大健硕,圆圆脸,家庭成份必定好。谁知,有人在他门前贴了十几张大字报,无非揭发多吃多占。会计的老农民父亲愤怒之下,扯下了这些大字报。立即,贴大字报的一群人大叫大喊,说他破坏运动,狼子野心,罪恶滔天。一伙大多几代人同居住、同出工、同开会的大汉揪住他,押到了城中心的派出所。傍晚不见父亲回还,黄会计组织了几百人,敲锣打鼓,浩浩荡荡,高呼口号,开往派出所。对立面也都云集战场,但却挤满派出所,施加压力,强烈要求惩办撕掉大字报破坏运动违犯中央最新文件的罪犯。经上级研究决定,所长宣布逮捕现行破坏运动反革命分子。后来,听说判了二年。

广为家紧挨着的邻居也倒霉了。老韩被批斗,深山里人传下了狠招,打得他受不了。老婆搀着他连夜逃跑,不幸掉在岩下,从此一瘸一拐。但好像他一直都在场长任上。他一个儿子,学习优越,后来高考上了重点大学。

社会大闹,学校关闭,半年,一年,二年,竟然漫无边际了。十三四岁,又不是农村娃,有时候帮忙干点——例如每年上千人挤进一个场子给外贸局加工核桃,支援亚非拉,平日里净玩,胡闹腾。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个玩伴竟然练习从高空下跳。爬上学校的小门楼顶跳下来,落到麦地上,很飘忽,有飞仙的感觉呀。互相竞争哩。接着,从房檐上往下跳。没有摔成瘸子,看来几个人福气不小,后来都爬到了大城市生活了。

街边人家门口,广为们开辟了一个又一个战斗游戏的场地。弹子技术精益求精,简直是神枪手,两三米距离,稍一瞄准,大姆指猛地弹出,一道弧形抛物线,叭,射在目标玻璃球上。一街上,谁是神射手大家都崇拜。砸面包,每个人都要带上四五个。羸的人成一摞。还学会了一项新游戏:打拐。用一根粗点的木棒,敲起来两头削尖的尺把长的木棍。木棍在空中翻滚的时候,对准它的半腰,用木棒狠劲击打,让它飞得越远越好。这几样,广为都拿手。还有,大渠边扔土块打仗,斗蛐蛐,打鸟养雏

游戏一项一项,花样翻新,渐渐都不能满足广为们。广为们开疆拓土。文化局教育局大院,原来广为们是不大敢进的,更谈不上乱闹。运动一来,两三个月时光,院里的干部就不多了,一般也就二三个,关在房间里不知干些啥,出到院子里烧东西。广为从大堆的笔记本里拣了几本空白页多的。装璜怪好哇,要是买可得几块钱哩。在坑边边撕边烧的干部,神情表示广为们可以拣偏易。

奇怪,院子里常常空荡荡的。好,鬼子进庄了,占领了会议室打乒乓球,吵闹打架。广为荣获过乒乓土霸王称号。

旁边住着文化局长,见着广为们并不言声。广为们也不怕他了。他门口就贴着揭发批判他的大字报,好像镇压咒符。大字报上有他的大名“吕其完”,批判他大力推行“修正主义文化教育”。他那个文雅漂亮戴着眼镜的老婆看着就像大字报上说的“特务”,在大会堂独唱过:“天上布满星,月芽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好听!盅惑人民群众包括小作者了。不过哩,他的小儿子吕修明有时也跟广为们在会议室里玩呢,也吵架,但他显然慎重得多。

干部老师,对广为们不赖,不管不问,就像没看见小将们。只有年龄较大的谭老师,蹲在小房间门口看广为们玩儿。他善于油画,画公鸡有大字报批判,画红梅颂就能参加县文化馆的展览。他看广为们滑冰。他门前有一片长长的凹地结了冰,被广为们开辟成了溜冰场。不留神,留了神也不顶用,广为会摔一跤。玩伴们笑。谭老师满脸笑容,说:“快看屁股摔成两瓣没有。”

光会议室玩不过瘾。广为来了发明创造。广为提出大家猫在柏树丛中,一个人用上衣包住眼睛,从头开始伸手摸索着抓坏蛋。藏在树丛中的人脚不能着地,否则算输。这个破坏性游戏玩了几天,树丛终于被糟塌得七零八落,难以为继。

林业局的苗圃地成为了广为们的又一个乐园。

运动好哇,不上学,还能百生法地玩儿。又去爹在的银行玩。

银行食堂——没有食堂,有厨房,二十来个人大都蹲在地上吃饭。爹没让广为吃饭。广为找信封,撕邮票。

爹收饭票差不多了 ,就自动站在台阶下。马上有四个人跟他站成一排,右派。办公室主任,按辈份广为得叫他爷,站上台阶,双手打拍子,喊“一百——唱”。爹就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后面二句记不住了。

广为照样在大纸箱里捡信封上的邮票。银行信件多呀。那些邮票,保存下来必定值钱。

 

 

 

 

 

 

 

   

 

              

   

                           9

广为妈说该干活了,我这么大就一顶花轿娶到你陈家,白天地里活,黑地厨房活,加上磨面洗衣。

广为当然清楚家里经济窘况,逛蛋,得干活了。人都要长大。再——玩耍打闹。

魏陆厂已经到农场、窑场干起了活,能挣钱了。不久,陆厂就叫上广为去窑场夜里饮窑,或进转窑出砖。

北关半坡上,大砖窑顶得上一个小学所有的房屋,二三十间不止,全都装着烧好的红砖。窑里捂人,砖热烫手。一锭250块,两角工钱。广为一天能出十锭,都是用胳膊抱出来的,一回十一二块。

那回,会计指示出一亩来地,说“就在这翻土”。一立方三角钱。

市民大队属于民间组织,扣走百分之二十。不然不开证明,窑场不见证明不付工资。

都带着书,累了躺在地上看。越干活越觉得读书美,有点上瘾了。

很自觉。一天能挣两三块哩,比广为爹摘帽右派降低的工资高多了。但是,活不多。夜里胳膊困得睡不着觉,在床板上抡。妈找了艾叶煮水薰广为的胳膊,心疼得嘟嘟囔囔。

书,哪里有书?!书都有毒,除了红宝书。新华书店重开门后玻璃柜里红哈哈的,几乎全是红色书名的书。找,不怕人说看毒书。找不到。啥书都找不到。过了三四年,都差不多。广为知道,广为们这辈子都要窝囊了。

那一个大白天,有人咋咋乎乎地说:“哎呀,有人钻进涵洞了!”广为跟着人快步走去看。

涵洞大坝下百十米,几个人站着,一个人卧着。那不是人了,高身材,长方脸上嘴唇乌青,四五十岁,一动不动。这,这不是秦列林的伯吗!

看的人越来越多。大渠水汹涌翻滚,力大无比,多少人都能吞没。

过了一会,人说“他娃子来了”。

同学秦列林走上了土堆的大渠沿,神色凄厉,咬着牙关,却没哭。广为看着他的时候,他一直没哭。

十四五的广为不通情不世故,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这一辈子,看到卖红薯,就会联想,不想不行。

又一个白天,独自钓鱼,就下到大渠水边。钓技不行,没有一条上钩,好像咬钩都没有,再坚持一会。下边是个漩涡,说不了有鱼。

“你钓鱼呀?”

谁问广为。抬头看见,昔日邻居,那个有心劲的孩子站在对岸高高的渠沿上。绿绿的红薯秧一绺儿映着蓝空。

“你叫我哩?”可有一段时间没打交道了。广为知道他住在不远处,房子院子都大。

“嗯。渠上头有人钓住一条大鱼,这么长!”他举起双手比划着。

“真的?”

“真的!谁哄你不是人!”他信誓旦旦。

“有多远?”

“不上一里,涵洞那里。”

“好,我去看看。”广为见过,南关桥边有人钓住过大鲶鱼,足有一米长。广为就放下鱼杆,沿着弯弯曲曲的渠沿路向西走去。

没有呀。连个人都没有。上了坝,更看得远,没有。这家伙,咋回事?

广为走回垂钓原处,发现渔具全无。啊,这家伙。这地主孙子!广为沿小桥走过大渠,走上渠沿,走过红薯地,不到一里就是他家院子。

广为想,告诉他爹娘管管他,不敢学坏。广为走进院子,走到台阶下,看到他的爹娘。广为说:“你娃子哄我说上边有鱼,把我的渔具都拿走了。”

“啥!”他伯暴躁了,“我娃子拿你鱼杆!你胡说,你血口喷人。你这个寄生虫市民!”

他妈怒火熊熊,冲到广为跟前,大呼小叫。

更可怕的是,他那瘸腿的姐姐跌跌撞撞,连爬带滚,仇恨满腔,吼声震天,似乎要跟广为拼命。

广为知道形势严重,一声不吭,扭头撤退,疾速走出院子。

思绪万千。走到渠沿红薯地里,广为仔细搜索,看到了扯断的鱼竿鱼线。不再说啥。回家。谁也没说,直到古稀今日,人都过世得差不多了,写下来广为的刺激惆怅。不图别的,就算是一释心中痞积吧。

 

 

                          10

仍有一些事儿没有写出来。写,是想干啥哩。好像也干不成啥。自然释放吧。眼眶发热,有热潮涌起到喉咙,忍住。你没啥造化,只有你最在意自己。你要做最好的自己,最能干的自己呀!陈老先生!

西关少年,营养不良,矮瘦身材,脸盘大点儿,挨骂挨批,不怕打架但也就没有挑起过打斗。无知,憨厚,童蒙。爱读书。吃苦耐劳。

广为是从批判文章中知道了孔夫子说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的。十五岁那年春节,广为把爹办公室纸箱子里一本油印干部哲学读本,《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端端正正地放在借用的八仙桌上。划出重点,记好笔记。从此,走上了青年时期苦寻书读的人生岁月。

近些年广为多次驾车回到这片山区。读书时产生的经济发展梦想都实现了。高速公路、火车路,飞机场都有了。县城扩展十来倍大,不是人窝是楼窝了。几十层高楼也密密麻麻。城墙几乎全拆,东南西北四关都看不出来了。不会再有广为们那样儿的西关少年了。

愿我们的后代有全世界都公认的更高层次的生活!

 

 

 

评:

 

常晋予:童心未泯!可贵!文笔隽永!点赞!

 

杨红军:公伟,你的脑子真好,写的真实,情节很细,很好。

 

马路曾:老兄,我一口气拜读了您的大作,勾起了我的许多少年往事……您的记忆力真好!我始终认为,您是我们同学中最有才气的大作家。回去一定前去看您,您的《霞颂》还等着拿呢。

 

虎永平:拜读大作,儿时记忆蜂拥而至。这可不是普通的回忆录,爱家的人会赋予她新的内涵;动情的人会诠释亲情的伟大;讲史的人看到了社会兴衰。

 

张瑞:一口气看完,写的好。脑海里展现出了卢氏县城六七十年代的轮廓。因父亲家也是地主,父亲五七年被打成中右,没有了工职,还发配到西华县劳动改造了二年。六零年回卢氏后一直干的临时工,县委的史文庆知道我父亲的原因,六四年按排父亲去了县农场一直干到七九年右派平反。父亲的原因,我上小学到初中,都是可教育子女,忍气呑声地上学,下乡,到招成集体工回城。老兄写的县城的旧貌和学校的事都有记忆。再有作品还会认真拜读。今年一直在卢氏。2024年若回卢提前告知。祝2024年再出新作,心想事成。健康快乐,开心快乐每一天!

 

吴国茂:用小说艺术的笔墨写出了生活的艰辛、机遇、快乐和希望,通俗古朴,不是单一的回忆录。[][][]

 

雷雪琴:儿时的伙伴,儿时的场景,儿时的回忆,思绪万千。文革时期你们那些事我还第一次知道。[][][][玫瑰][玫瑰][玫瑰]

 

杜薇:陈老师新年快乐!大作拜读了,感慨也只有您这样的生活阅历丰富,文笔厚重的作家才能把西关,如烟往事写得如此精彩!回头再读第二遍![][][]

 

杜英辰:正在津津有味的阅读中,凡是你的作品我必读无误,优其是我熟息的东西变成你的大作,我更感兴趣更有趣味。

 

白旭东:大作拜读了,很棒![]

 

卫鲁昌:大作拜读,写的很真实。过去许多事渐渐模糊,西关少年又勾起了回忆。懵懂少年在时代的风雨中挣扎痛哭,笑声中掺满泪水。这就是我们这一代卑微的青春岁月。感叹,痛苦,无可奈何。同辈人都会有同感。遗憾的是,我辈中还有人赞美那段岁月。真是可怜之人呀!

 

赵冰波:功伟兄,元旦快乐!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写文章对你来说,想吃饭喝水样爽利啊!兄的回忆录一定学习拜读![庆祝][庆祝][庆祝][抱拳][抱拳][抱拳]

 

郭金龙:       读功伟友散文新作《西关少年》

川中少年进西关,人生舞台拓展宽。

大院芳邻多干部,有幸结识官少玩。

班中同学多人物,活灵活现浮眼前。

喜欢靓女藏心里,读书上进动力源。

美好记忆憾不长,文革暴风刮校园。

师道尊严踩脚下,校长上台受批判。

少年无知时参与,可贵今言羞耻感。

运动初起论血统,地主成份靠边站。

造反有理高潮起,少年参团心欣然。

上情不明下盲从,派仗激烈乱夺权。

荒唐事件一桩桩,干部民众皆遭难。

详细追记警世人,悲剧切莫二次演。

内乱岁月民生苦,少年搬砖赚饭钱。

大字报中学知识,哲学读本细钻研。

世事不明书指路,知识助飞前程远。

西关少年今古稀,著书绘画夕阳灿。

2024.1.3

 

张超:大作自传拜读了,写得很好[]

 

盼兄予以鼓励批评

西关少年大运动,随流闹腾实玩性。

历史空前有己理,生物演化无坦程。

几多感受拙笔记,一点憧憬益生命。

虚怀请教诸友朋,但得中华道法正。[抱拳][抱拳][抱拳]

 

姜线春:那时少年今老翁,苦辣悲欢不言中

 

梦笔生花:

少年时光未曾忘,古稀时节谱华章,

五十余载记犹新,今日拜读正冰霜。

非常时代荒唐事,时至今日亦沧桑。

宝刀不老陈教授,笔耕不辍才飞扬。

 

姚晖:陈老师沧桑忆旧事,唐老师妙笔添华章。

两个文友皆有才,我等只能去欣赏。

 

感谢唐兄主编

老来回忆,同学第一。分外感佩,文学痴迷。读书最难,

升平珍惜。激赏小马,悔未科技。但愿中华,文化浑一。

 

刘均田:            《西关少年》读记   2024.1.4

古稀忆述少小事,情涌字行悲喜织。

治国大政童难晓,运动浪击触痛处。

古今皆有蒙冤人,所憾慈父披枷时。

时过理性问天道,忧国伤痕常摩抚。

《西关少年》读记(二)   2024.1.5

——俗言:从小卖蒸馒,啥事都经过。

少不更事少更事,缘由早龄已入世。

喜庆父亲明决断,村城转户甚及时。

莫怨贫家邻官邸,砖场童工劳累苦。

西关人情今图画,珍畄史记活化石。

 

贾陆舟:仔细读了几遍,写的太好了![][][]

 

刘世铭:@功伟:早上好!写得真不错,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其中。点赞[] [][][] [] 祝一切安好!

 

一轮明月:陈教授文采斐然,故事曲曲折折,感人肺腑

 

老山槐:陈老师对文革时期的追述文,是最真实客观的佳作。个个人物栩栩如生,处处场景似有记忆。


闲云野鹤:沧海桑田,不胜唏嘘。

 

莲池荷叶一片片:时间易逝,记忆犹存,生不逢时,历经磨难,真金不怕火炼,未负韶华,发挥能量育桃李,幸福快乐!

 

锦屏山泉(谷百川)陈教授真情回忆了少年时代特殊时期的生活,真实生动,激情难抑,再现了当年的环境和人物活动,栩栩如生。珍贵的回忆,曲折的人生,留存下来很有价值。

 

隨便:西关少年今何在,城外洛水空自流!

 

超越人生:

读《西关少年》小回忆

陈功伟是我的小学朋友,前几天给我发了一篇“西关少年”的回忆录。我很认真地从头到尾读了两遍。从中看到他的记忆力十分超群。

他的母亲是家庭妇女,皮肤细白微胖。十分勤劳,对人和蔼可亲。他有个小妹子,端庄清秀,不爱说话。我记得几乎没有和她说过话。他的父亲是农业银行的职员,在单位任总务还兼事务长。身材较瘦,但十分精神,对人和蔼可亲,具长辈之风,十分健谈。记得名字叫陈世贤,时间太久记得不很准确。

他的单位在小庙巷北头有一个后门。据说解放前是地主家的宅院,台阶和门槛都很高。门两边砖墙上有水泥塑成的毛主席头像,还有仿毛主席大草诗词两句“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振荡风雷激”立体阳文为对联。那是文革时的遗留,据说是晋文昭的作品。很有时代感。进到院子之后,两三拐就到一个小院,这里就是陈叔工作的地方。

陈叔实践经验非常丰富。那些老房子很难整治,但要在老房子上涂新的泥巴层保护墙体。由于年代太久墙体风化掉渣,施工的匠人用了很多办法都无法成功。陈叔就给他们说用很多小木橛钉在上面,重新施工,这样才完成了保护墙体的施工。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在我的眼里他无所不能,根本难不倒他。

陈叔在文革时期由于出身也受到了一些冲击,但他精神依然豁达开朗。时常给我们说一些笑话和幽默的故事。如《儿子的巧门》和《驴屎蛋的故事》等等,当时我就是听他给我说的。

他还在平常事中不知不觉地教育和引导我们这些娃娃们。记得影院义务劳动中,当时王章负责这项工作,对我和陈功伟的工作十分不满,就斥责了我们。我们俩感到很委屈。工作完后,他又给我们了两个小馍为夜餐补助。当时陈功伟十分高兴。第二天他说给陈叔听。陈叔说:“太老实,小心眼。这么一点小事就把你打动得那么高兴啊!你们的委屈应该道出来。”

陈叔工作十分惬意。他把职工食堂搞得有条有理。在县城的范围内他的职工食堂的烟囱是最高的,他非常得意。东巷子的井水是县城最好的。他管的职工食堂吃水就是从那个井里担过来的水。但水桶比常规的水桶要大要深一些。我曾经有幸替别人为他管的职工食堂挑过水。由于年龄小挑水上那个后门的高台阶,进高门槛好难啊!但有一担水五分钱的酬劳还是满心的高兴。

 陈功伟是一个十分好学的孩子,和人很好相处。只要没有大的原则问题,相处是一个顶呱呱的合作伙伴,从不计较你我的得失。他的学习成绩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在高中学习期间,他的成绩很出色,名字也就众人皆知。传说有一个成绩较差的同学,总是受老师批评,在一次考试之中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陈伟功。结果任课老师把陈功伟叫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批评他成绩下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了。陈功伟觉得很委屈,但也无法解释这个事情。不知这件事是真还是假。后来我们各自走上了社会,就联系的比较少了。后来听说他在高考中一举中名考上了大学,那应该是他勤奋好学的结果。

 多年后一次出差中途在长水吃饭的时候,我买了一份饭,坐在小石桌上吃。对面坐着一个乘客,可能已用过了餐。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吃饭盯了好一会。几乎我的饭要吃完了,那人才向我发问:“你是不是陈随环?”我抬起头来看着对面这个人,从大模样还可认得他就是陈功伟。惊奇地大叫:“陈功伟!”当时激动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谁知从卢氏坐车到长水这一段路两个多小时,我们两个就是在前后坐位上也没注意对方是小时的好朋友。后来从长水到洛阳的这一段,我们两个就坐在一起,好好地排了排自己的经历。我们现在已经年过古稀。他是教授,精力还十分充沛,时常发表文章。我多数看了以后都十分感慨。他时常还自驾车出外游玩,过着潇洒自在的生活。

 他虽然是教授,但乐于助人,和同学们融为一体。201271日,他回卢氏。我们一同去张锐的鑫锐核桃园玩,在那里大家一起种黑豆。他积极肯干,由于天气炎热,赤膊上阵,累得满头大汗,和大家又说又笑好高兴。

我移居洛阳之后和他加了微信,时常在微信上互相交流和了解各自的情况,信息时代又把我们联系了起来!

                                      2024年元月8

附一

                     儿子的巧门

 县城有一卖面的商家时常给范里一个食堂送面粉。这天店里的伙计不在,店老板就叫自己的儿子去送面。老板的儿子把面送到后,在过秤时他用脚挑在面袋下面,在除面袋皮时又轻踩面袋。他满心高兴认为这样可以多出面粉数量还不被食堂老板发现。接了帐后兴高采烈的回家了。快回到家时天下小雨,老板的儿子紧跑几步回到家高兴的给父亲交账。老板收帐感到比平常出入太大,喃喃自语“怎么少了这么多呢!”这时儿子说:“要不是称面时我用脚顶着下边少的还多呢!”老板瞪大眼睛问:“你还干了啥?”“除皮时我怕人家看见我只是轻轻踩着面袋”儿子回答说。这时老板气的顺手拿起一个薄面袋打在儿子脸上。面袋掉下的面粉和儿子脸上未干的雨水相交变成了一脸白麻子。孩子睁大了眼看着老子,呆若木鸡。老板看到儿子满脸的白麻子,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可奈何。嗤之一笑。孩子一看老子尴尬的笑脸。说:“你面过来了吧?”(意思就是你明白了吧!我的办法好吧!?)

附二  

                   驴屎蛋的故事

 从前有个秀才。有一天他突然发现水道眼里有几个驴屎蛋儿。从那以后他每天就心事重重地在院子转来转去。不时看看水道眼又摇摇头,这样好几天过去了。后来有人忍不住就问他考虑什么问题这么难解。他看了看周围的人说:“水道眼那么小,驴怎么能在那里面屙下驴屎呢?”这时一个人说:“那天下雨的时候,我见那个驴屎蛋儿被水冲进了水道眼了。”秀才这是拍着头恍然大悟。众人一阵哄笑而散!

               读陈克林《小回忆》

天旋地转感沧桑,胸涌热潮展华章。慈父学兄忘年交,

山城辛劳情谊长。栩栩如生串细节,句句若锦绣形象。

老来更觉缘份多,但祝吾侪百岁康。

刘均田:      题功伟友耕夫照     2024.1.9

十年旧照核桃林,故交相会弃斯文。上身赤裸映日照,

拉耧种豆热汗淋。山林难信高士至,黄土叹迎弯腰君。

自小不屑孔弟子,在家在地劳作勤。

 

              1

长川,大河,人窝。蓝天空旷,河水宽广,城墙高耸。广为走出深山的年纪大小正好,没叫捂成了闷疙瘩。广为要顺水下洛阳哩,上北京哩。每天成千上万的人影子在眼前晃悠。城市生活呵!

广为的右派爹办成平生第一桩快事。冥冥中激发灵性,事不宜迟,机不可失,连夜求人把广为妈广为姊妹转成了城市户口。第二天上午就有上级电话通知文件作废,转户口截止。侥幸中有英明。十有二岁,广为从深山窝窝里返回了二三岁住过的县城。

连孔夫子都沿河西行寻根溯源,到过这个深山区哩,那会儿这地方称为虢国。应该说,河洛这地方,出现河图洛书,中华文化真正的根哪!这些神圣事,广为过了花甲之年才从当地网站上知道。不过早就知道遗迹所在的地名,神禹导洛处,文峪公社,颜子河,虢太庙。县城粮食局围起了文庙,庙里堆着麻袋。

县城四四方方,还算齐整。解放时攻城说明城墙完好吧,等广为二次进城就见城墙毁损一半,但也证明天下承平已久矣。

北门和南门都矗立着城楼。北关回民多,磨盘样的牛肉墩子引人垂涎。白净的牛肚子包着牛杂碎,至今不知其味何等之美。南关都是原住民,围着大片绿田地,没一处新建筑。

出东门就能出山。裸露的土墙裂出了个大豁口,出出进进,登高爬低。东门外河滩广场上常开群众大会。篮球球场不远处河滩里,那些年隔三差五开大会枪毙犯人。趟过了东沙河,农田正中一座烈士陵园,也就不好发展,人气不旺。

西门豁口同样于东门状况,不同的是土墙半腰土堆上盖了两间小房房,窗台下几步开外正对着人流。住着县豫剧团台柱子一家四五口子。人家啥时候都万众瞩目。据说女明星不识字,丈夫老姜念戏文给她,两三遍就能唱到戏台子上。女明星老婆脸,个头也不高,唱腔却高亢动听。追星族老姜颇为英俊,银盘大脸,举止利量。俩孩子跟广为们同校。一年多后,广为挨了造反派老姜一拳,至今恨恨。

西门外便是最繁华的西关了。房屋及人首屈一指,但也有人说,人太杂,坏分子就多。不出城就能看见西关街北一座宏伟建筑大会堂。县里开庆祝性大会就在会堂。会堂旁边驻着剧团。

西关正是文化中心,好比北京的王府井、日本的银座和广州的西关。大会堂不说吧。大会堂西边更是全县人民都向往的电影院。高中,初中,小学,连文化局教育局林业局都设在西关。土产公司以及后者居上兴旺至今的烟草公司,煤场,星罗棋布呀。对了,还有高高的水塔,供应大单位如大会堂用水――却叫做自来水,那是写生课老师最中意的道具。西关,解放后建设成就很可观啊,深山里一个发达地区。

广为有幸生活在西关,求学在西关。广州有西关小姐东山少爷,广为以及广为的同学都是西关少年。西关有广为的顽皮、眼泪和懵懂。

 

 

                        2

出西门绕俩弯,约摸二里不到,广为家租住了临街房东间。

就一间,至多二十平,中间隔了堵墙,分开了饮食区和住宿区。通过小窗户和门板缝,广为在旧木箱床上看得见街上景致。

西头两间住着同学杨坚敏一家。他爸民政局长哩,山西下来干部。他姊妹四个。

山墙和临街大厕所之间有二米宽窄小路吧,应该称为大门口,因为一进入就会看到一座大院子。据说早先是一所骡马大院,四方行人都能住宿。院子深有五十来步,两厢各十来间房屋,大概二三十户人家,依次林业局长老霍家,颜河林场场长老韩家,中学刘老师和洪老师伉俪一家,物资局局长老罗家,还有什么什么局的干部,最惊人的是广为们的骆校长一家也住在院落深深处。她的孩子纪玉雷是广为的同学,一心只读圣贤书那种好孩子。广为可没有他的好人望,挨骂也挨打。音乐邱老师住她隔壁。还有一个中学老师,武汉大学毕业,眼镜显示出文人才子型,写过长篇小说《不沉的湖》,娶的是自己的学生(常常吵架哩,不咋甜蜜了)。广为虽然满院奔跑着疯玩,他却没正眼看广为。可是,同学魏陆厂竟然请教过他,知道他的才气。

妥妥的干部大院了。然,看着大院,似乎有一种优越感:我家可是非骡马待遇,我家猫在骡马大院的办公房里。

再看看街坊邻居。

公共厕所东边,一户富农家院子。大虎二虎三虎四虎,个个周正浑实,脸皮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前面两虎已经多年犯愁娶不下媳妇了。院子临街两间房租住着粮食局长一家。大孩子是广为的同学颜轮成,颇有干部风度,可能团结同学了。他妈妈长得胖,不知是不是管粮食的原因。这位同学只是有点儿胖。

广为家不行,吃了上顿没下顿。广为妈哭过几回,有时哭着避不了院里人。洪老师的母亲给她带娃做饭,几回给广为家送过剩饭。广为妈端着剩饭也哭。刘老师和洪老师工资每月上百元。广为爹25元,管伙得掏九元。可是,粮食局长夫人在市民大队曾经提出广为妈是地主,要区别对待。广为妈中气了半辈子,几回跟广为们说:我划的是中农成份,原来她才是地主家闺女,正儿八经的地主。嫁了个大干部,就不知道自己属啥了。

广为家错对门,黑洞洞的门常常大开着,天热时有门板搭在门槛上。看得多了,知道是成份不好的一家。家境应该很不咋着,主要是大闺女瘸腿了。男孩子跟广为们玩,不大说话。从打面包(纸折叠成方块,看得出正反面,再用一个面包砸翻就嬴了归胜家)、蹦弹子的动作表情看,有一股子狠劲。眼睛常常眯着,常摆出坐山观虎斗的高明谨慎。也下场子参加玩耍。咬牙切齿。砸面包格外下劲。崩弹子的手指扭曲得很。

他伯,山区人称呼爸爸为伯真好笑,一个壮年汉子,高高个头,白里透红的肤色跟他娃不同,却有一种怨气。地主娃子长得好的不少,但娶不着好看的媳妇了。娃也就肤黑。听他说过,忿忿不平,好像看着广为家窗户,说给广为们听:“市民,不干活,白吃粮食。”

他们肯定掌握了广为家成份出身情况。咋不对着正对门民政局长家说哩!民政局长的大儿子坚敏,六年级二班同学,很有性格,做事认真,颇有主见和毅力。

哎呀,广为妈累死累活,他看不着。要是留意,就能常看到一年里有那么个把月广为家窗户往往油灯亮一夜。那是妈白日黑夜拧麻绳。一斤绳怕有三四里路长呀,才两块加工费,用来绑几万万的钱,掌控全县金融业哩。一年就那么一回的活路,倒是爹的特权。拧麻全靠一个转锤,妈一只手举起,另一只手拨转。妈常喊胳膊疼,哎哟,麻,疼。

这个纺锤,广为把它供奉在老家楼上。

不过,这个活要有的话,对门也会干的。

再看看。向西,大队会计黄家,估计生活殷实,门外靠着架子车身,一般人家置办不起。隔壁乡下教师齐景玉家,孩子也和广为们玩。爬到架子车身上往下跳,钢丝勒坏了蛋蛋,上了医院。有娃子说长大不能生了。

再一座临街房,常年关门还挂竹帘,从门口做饭灶火锅头看,很洁净一个老年妇女。这就是地主婆,跟书上的差不多,长得很白。还听说她有兄弟是啥干部。不记得她说过啥话。广为们可是常在她门前空场子上崩弹子。再往南,大队部,牲口房,社员家。向南一拐,便看见文化局教育局林业局三局合一大院。

从几株梧桐树下慢慢进了面北的砖柱大门。这里面人能管着学校老师的,咱庄重点吧。大柳树条子飘拂着两排跟广为们一般高的柏树丛。树丛东西向,中间一条砖铺路直通有精致乒乓球案子的会议室。树丛两边全是盖没几年的青砖瓦房,十来间一溜。再南,宽广球场,林业局瓦房。

广为们理想的乐园在球场西边。一大片苗圃地比骡马院大多了,小槐树林子,四边围墙。鸟雀声声,羽翼飞飞,绿叶世界,昆虫王国。晶莹的叶子中,蛐蛐,金金牛,花媳妇,蝴蝶,毛毛虫,好好玩的地方。但不大敢进入,觉得清幽肃穆。

不过,广为们仍然常到那一带,只因为院子外面大柳树下麦场边一口多少年代的大水井。大石板垒的井台,叫人踩得溜滑溜滑,比广为房间面积还大。方圆二三里人都来摇辘轳担水吃。广为已经学会绑紧小桶,站稳两脚,摇动辘轳,成功摇上一桶清盈盈的水来。然后,一只手撑住辘轳把,弯下腰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水桶铁索。可得抓紧了铁辘轳把,一空转,就把人打下井去了。

房院没了,南边只见一条大渠自西汹涌而来,绕城墙下方滚滚东去。

大渠那边村落叫做柴瓷。那就是农村,不叫城郊。

再向南看,宽广的雒河滩,一条银线曲弯。圆滚滚大小石头铺满空旷的沙滩。几丛巴掌大的绿野草硬是拱出沙地。羽毛白蓝灰相间的水鸟轻盈灵巧地飞舞在闪亮的河水上空,时而扎进河边的波浪中。荒滩上也有小鸟疾行。广为们追上去看看有没有鸟窝鸟雏。正走着,猛一看会出现一泊操场大的水洼。里面有小鱼游动,小蟹捉迷藏哩。广为总觉着,山水景物让人舒畅愉悦,而那些热闹人窝却又吸引人又让人惊惧。

五十多年后的今日,县城已经扩张了十几倍。柴瓷那片广为们游过泳的河滩地,成了高楼环侍的壮丽宏观的洛神广场,足有七八个足球场那么大。一条东西二十多里宽展公路坝直直地横卧在河川中心,两头望过去都似乎通向蓝天白云。倒确实通向了山梁上的高速公路,然后吧也就俩多小时就能到达天下人都知道的洛阳郑州。河对岸,岗台,营子,村落三五里就有一个。横贯一条铁路,火车站十分壮观;高楼聚成了几个生活区――这是半个世纪后的景象了。

那时候,春天最好看,杏花、桃花展开了一大片一大片锦绣。

那时候一条大渠也够震撼的。县里修的,用于四五里外的电站。水可不小,浪头翻腾。听说时不时的,有费气娃儿淹死了,或者有人投水。妈对广为不断严厉警告,警告之不足,动以手脚:可不敢上大渠洗澡,可不敢,腿给你打断!!

东门外大渠有个涵洞,有人从西头扑进去,从东头出来就没气了,肚子鼓了。西门外离文化局不远也有个涵洞,石砌的坝上方横越一条蛤蟆渠流下来的小河,二三十步宽。从上边走过,望望下方两层楼深的大渠和水底下面没有屋门高的涵洞口,波涛汹涌。心里有一丝害怕。

 

 

                           3

广为上县城小学了,城关第二小学六年级一班。隔壁就是电影院,不记得小学时花钱看过电影。

广为上的难道是贵族班吗?一直都存有疑心,我咋能上这个班。大约一半同学家庭都拥有县委县政府机关及各局领导的背景,另一半同学家庭平常,农家不少,还有地主家庭的。看来,小学有教无类,嗯。高中,广为就没被推荐选拔上,是补录的。

当然,还是感觉到不同阶层的人有种无形的界线和区分。穿衣打扮,精神风貌,是不大一样。只觉得出身好的,都有一种意气自如光明磊落的神态。

县委第一书记呼霄亮的女儿呼书辉就在广为的班。

爱给人起外号的同学就着她的姓,背地叫她“蝴蝶迷”。那时候的少年似乎精灵古怪,形成一种风气能显示才气、洒脱和顽皮,就是任意起外号,之后大声宣布,不顾抗议。例如,就着人的姓名起外号,姓袁就叫“圆屁股”,姓岳就叫《破晓记》里的“药葫芦”,姓司就叫“屎橛”――真难听,照样叫,自然只能有挨骂的回击。广为看多是干部子弟才有这样的意气风发,闹海哪吒。

长篇小说《林海雪原》里有个美貌特务人称“蝴蝶迷”。广为班这位女同学才是“蝴蝶迷”。高挑挑身姿,白润润脸盘,大大方方的大眼睛,那里有她就像点着电灯增加了大瓦数一样。还记得她紧身裤腿仅到腿肚子,丝光长袜微微透明。只是,好像就没和广为说过话。广为也敬而远之。广为可不怨人家:想高攀,你有啥吧你!自个儿个头不高,没有过人之处,咋叫豆蔻年华、光芒四射的美女照着你。因此广为得多看书,看有啥神机妙法。其实人家并不狭隘。新转学来的罗云升,汽车队师傅的弟弟,比广为们大两岁的样子,组织活动都攀着“蝴蝶迷”参加。

常穿着吊带蓝工装(工装,电影上的特务也爱穿)的罗云升个子高大,大嘴巴能说会道,会吹笛子哩。他好像发起组织东街大队的联欢会哩。大队大门口,他对广为说“你不能参加,联欢会要查成份”。可是没几天广为就弄清楚了。有同学对广为说“罗云升跟同学说你是地主,其实他也是地主出身”。地主也坑地主,唉。广为站在门外,听见也看见城关镇赵镇长讲话。解放干部可以说是山西晋人又一次占领了虢国。一口土腔引用领袖语录:“娥(我)们英(应)当夏新(相信)群中(众),娥(我)们英(应)当夏新(相信)当(党),这是俩(两)条庚(根)本的原(发音奇特,写不出来)理。”广为没笑。院子里也没人笑。跟罗云升的缘分估计也就那一年了。

邮电局长的女儿黄晓林长得真好,端庄秀丽。十六七岁那年,广为坐在十字街家属院里靠椅上看书,猛抬头看见美丽的一双女同学,“蝴蝶迷”和黄晓林。走进来找一个女同学,就要从广为身边过去。双方都远远看见,相对无言。她们还是得走过广为身边。鸦雀无声,满世界宁静。就这样渡过了广为一生难忘的瞬间。广为终生挂念她们。听说,黄晓林没多大就跟县委小车司机谈对象了。“蝴蝶迷”参了军,飒爽英姿,芳华正茂,那该有多迷人啊!听说,广为曾经的朋友、同班同学史玉路曾在福建跟她有过谈婚论嫁。

史玉路,父亲公安局长,母亲司法局长,个子高高,说话办事颇有主见,有着司法战线的严肃。由于鼻炎严重,说起话来鼻腔轰鸣。广为们后来也算是运动战友,他带领广为们组织起了“万水千山战斗兵团”。初中毕业后他参军,外地工作,万水千山,至今再无交集。

还有,第二书记的女儿许莉,文雅清秀。轻工业局长的儿子梁和高,气势不凡,竟然在教室里大声朗诵《烈火金钢》中英雄主人公和出身地主的林丽热恋的描写。在起哄中气跑了许莉。啧啧。

同学要是爱看书,更让广为热情,因为能借到书看。魏陆厂就成了知音了。他爸农场场长,右倾还是右派,广为一直弄不清楚。小小年纪,陆厂竟然深沉稳重,颇有心机,胆识过人,兼且苦学实干,出类拔萃。一年后运动大起,他竟然被学校领导选拔成了学校文化革命委员会主任,上台讲话,风云一时了。

有意思的是,组织部长张云秋的儿子明群和宣传部长尚春君的儿子靖玉都和广为成了常常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明群个头高高,不多说话,朴实沉稳,学习刻苦,数学最好。俩人还挺知心的,一对学习上的朋友。广为在他家院子外边喊“老张!”部长应了声。广为叫吓跑了。

靖玉他爸宣传部长,当然他有书看。靖玉长得十分端正,其实是个淘气毛,但是爱看书。他看书多还快,作为小学生就跟广为提起过鲁迅的大作《阿Q正传》说是“阿确正传”。广为上高中也才知道Q应该念成 “尅油”。广为从他那里借到不少书。《红楼梦》是他借广为看的。夜里看这部巨著,油灯把广为鼻孔都薰黑了。广为妈骂我浪费煤油钱。到了中年,香港版的《金瓶梅》也是这位经理贤弟借广为这高校教师看的。只是,县委这位公子爱玩,其中一项私自买了象棋。在爹妈的威胁下没有扔掉象棋,而是把这个玩具转移到了广为家。

物资局长的儿子黄剑敏,也成为一个时期的朋友。小个子的他长得英俊,头脑敏锐,见多识广,口才突出。他爸曾是三十年代的地下党,开办了广为后来居住的十字街十修食堂。街头仍然挂着那个黑底金字的大招牌,在全县都最豪华高光。要是命好,他爸怎么也是学生家长中的最高级别,军长师长稀松平常。不幸黄营长叫美国兵俘虏过,跳车跑回来也不中,就只能县物资局了,还有一条说不清的黑影子拖在身后。

剑敏披着电影上日本高级军官才拥有的黄军大衣,能镇住不少同学。广为就羡慕不已。广为翻出了广为爹的黑大衣,晚上看戏时披上。

还有几位科局级的儿女就不一一细表。

谁跟广为玩,广为都高兴。地主出身的夏英祥,圆都都脸蛋就是地主的模样。说话咬茬,笑笑里有着成人的样儿。也成了广为一个时期的朋友。去他家看到,他干的活可不少,破柴火,背玉谷杆,身手利量,吃苦耐劳。整个人只能显得土气。可没有广为清闲。

一姓的岁连子,上进心强,超前鼓捣起半导体收音机之类的物理学实验玩意儿。这是需要条件的,他的条件之一是有这方面的朋友。广为很羡慕,但觉望尘莫及。他家的生活条件不会多好。城中心近街两间自家的小房房,说明他家是土著。他伯不时出现在街上卖红薯,不是街边,而是路中间偏一点。那会儿街上极少过卡车,马车牛车也很少,小摊子能存在人流中间。个子高大,长方脸膛,这是上流人物的形象呵。可不就觉得脸上满是落寞。两圈黑黄草编的蒸笼到他膝盖,盖紧了蒸熟的红薯,一杆小称。为了谋生,大个子就直不起来,常常弯下腰身。据说他曾是旧社会县政府人员,那时的干部了。他的儿子岁连子沉着冷静,是个干事人,也追求进步,理想远大。从他改名字就能看出来其志不在小也,改成了震动世界的大名,叫做“列林”。副统帅出事后,他没有见风使舵,直到今天依然列林。

班里有个人物,广为们叫他大疙瘩他也应承。梁大疙瘩高高大大,说话爽快,似乎总爱出头露面称英豪。四月天冷,不知谁说起革命战士怎么能怕风吹雨打流血牺牲,走,咱去河滩游泳。于是,一伙人就急行军。广为夹在其中,也在冲动。出西关,穿柴瓷,过沙滩,到了冷风嗖嗖的河边。伸手探探,凉刺刺。不怕,扑下水就不觉着冷了。嗬哟,嗬哟,冲啊冲啊,扑通扑通。七八个同班同学都扑进了柴瓷村东边的雒河,看谁英勇壮观。后来几年,膝盖骨都瘆凉。这类刺刀见红的活动,大疙瘩必是带头人。第二年,他扬起驳壳枪,站在开动的卡车踏板上,成了县两大造反派之一的井岗山组织武卫队员,冲锋陷阵。小学生一跃成为武士,威风凛凛。广为感到望尘莫及。

运动太猛,连张毕业合影都没有。唉,从此只能记忆,不能随时瞻仰美女同学倩影。谁有能耐来一回小学同学集会?呜呼哀哉!

进城一年后,眼看要上初中,这时候史无前例的暴风骤雨来了,上不成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