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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孩子学点坏—考入美院:非教育、辩证教育和美人教育》(17万字;广东经济出版社 ;16.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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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炎帝湾 那年夏天,上山下乡头一年,五个知青,两男三女,被林场总部派到不过十来里路,离城也不到二十里的炎帝湾苗圃去锻炼,接受工农的再教育。跟广为后来去的几个林区相比,炎帝湾真像豫剧朝阳沟女主角银环唱的好地方名不虚传。不过广为当时可没感受出来。老想回到县城。县城自家也就五口人一间危机四伏的小黑屋,但是能想方设法借到书看,能翻墙进电影院戏院,能见着大群的人,能看到不时冒出的大字报以县委县政府那段街道居多,能想入非非中出山去到大城市。 其实,每星期往返的路途也很有看头。就说山根半坡上的大村子吧,古人称为城,叫炎帝城。也有说山沟里地底下能吐出火苗子,准有石油。一路走,沿着两岸绿格盈盈中间银线弯弯的洛河,绕过几个挖土三尺整修大寨田的村庄,不时对比感受着下放林场的优越。下放到农村去的知青都羡慕林场的,首先不用做饭吧,还每个工七角钱。 加之,那会儿爱看书的广为就看过《洛神赋》了,所以就戴上了文学神话的有色眼镜,选择对象也就很神。多朝东走个十几里还能看到夏禹治水在悬崖上刻的“雒”字。再到下游,听说还有河图洛书。这河应该是中华文明的主流了。这山区,据说是文明的摇篮。 林场苗圃院子跟一所大农家院差不多。往河边走,穿过错落几行高高的白杨树,就看得见河边一大片平地,大约几十亩,多种杨树苗,也有桐树苗。杨树是插枝种的。头年秋冬一棵树苗截成四五截,留着芽。扎成大捆再用沙土埋起来,到春上插到地里去。知青的工作就是哺育树苗子成长,锄草浇地打药等等。都是在国营工师傅的带领和指导下的,接受再教育嘛。能当上国家发工资的国营工是不易的,或是命里吉星高照,或是家庭条件优越,在各种工人里级别最高吧。要是手上攥着种一棵松苗一毛钱的权利,就能让人望而生畏了。还有集体工和合同工。这都是能写在档案上的工种,爬上一个级别都比蜀道还难,大多一辈子就是那了。临时工不算正牌工人,农村人或是中学生应招打工,挣出力的工钱就是一切。广为中学时期就经常当临时工。 带队师傅,林场人都喊叫小尚。那是林场一员猛将,干活也像打篮球,光着腿脚。敦实有力的个头。端正的脸膛晒得颧骨处好像有红黑几片子,更显黑一些。一笑就出现了眼白和牙白。眼神显得精干。也有点孬孬的。常常裤子卷到膝盖。他态度和蔼,带头劳动,以身示教。 大院子里留着一个师傅小寻,专管做饭。说是二十五六,满脸长折子,看着倒像有四十多,弯腰弓脊,松松垮垮。脸模子不赖呀,咋着一荒唐就难看了。同去的男知青小黄爱跟人玩耍,没大没小。听说小寻利用招工种树的权利,搞过几十个山村女性,把自个儿身体搞得很糟。领导把他从山上林区调到身边瞅着,再说青年工人也是想靠近城区的。 随着树苗子长成一大片一人高的林子,知青每天干活,夜晚看书,周末回城。 那是一个热天。知青一早就下地。锄了一个来钟头草。该歇息了,几个知青就坐在地头说着闲话。广为翻开一本高尔基写的苏联文学史看起来。这个白面书生,下乡半年太阳晒得有些儿黑了。男人嘛,讲究啥皮肤白净。 一种叫声充盈了河滩。那是千万年的的知了,荫在树上茂密的枝叶间,不停地扯长声嘶叫。你不能注意它,否则会烦躁的。它叫它的,你活你的。书上说是求偶的叫声。真不要脸!要是在人类社会就是流氓行为,游街,批斗。不过,人类也够猖的了,不咋叫唤但做坏事,看谁霸占异性多,小寻不就是一个。古书上说黄帝有上百个老婆。知了若知了,必会痛骂人类,不停地叫嚣。 小蚂蚱就在人脚边,曲起跳高的长腿,警惕人的捕捉。蝴蝶都小小的,颜色单调,老在人眼前闪耀,也没人理睬。河水明晃晃的,弯弯曲曲流在不远处。那份量够大了,移山填海说的就是它们吧。对岸绿色的山坡,远处青色蓝色的山峦,都似乎微微地移动,实际上纹丝不动。就像知青几个。而河水却汹涌庞大地流去,流出山川,流向平原,流向海洋,流向大城市。 地那头,嘿嘿嘿一阵笑声,腾出了人来高的密集苗圃。 拱出来一个人,笑出了一嘴白牙和两个眼仁。 尚师傅抱着打药的器械,满头满脸沾着一层浅褐色六六六粉。裸露的小腿上腿毛变成药粉染成的褐色。 两个年轻女工迎上去卸下了喷药器械,配合默契。 干活也分两个部分。师傅和女工才真正是干活的人。前些天还没有女临时工,昨天才看到了其中一个。 那是大约晚六七点时分,天还没黑净。广为无意中见过,是在尚师傅屋里。东向大屋里有客厅,南间就是尚师傅住的屋。广为有事去找尚师傅,进大门喊了一声,没人应。脚已踏进了里屋的门。屋里空荡荡的,细看,撩起蚊帐的床上,曲身侧卧着一个女子。个头不低,身架结实。 知青都有五个了,还请人?! 俊气的小黄听到后诡异地笑了笑,说:“不叫咱干重活,你还有啥不愿意的!也好,药气大,雇人有理由,对咱怜香惜玉嘛。” 别看小黄十五六,他跟着父母下放过农村老家,见多识广,话里别有意味。 那边,昨天见过的个头不低那姑娘,看样子长年干着地里活。屁股像绵羊尾巴一样宽庞,似乎一摇一晃。 不能多想,注意自个思想问题。别看咱年轻,也算老运动了,思想问题严重着呢。 她身后又一个姑娘。个头不高但长得匀称,好像人说的有腰身,或者书上说的曲线美,有点儿前突后翘。人也黑,再细看大约就是人说的黑姿妮了。这眉眼上得了演出的台子。估计每天工钱能拿两块,顶知青两三天生活补贴。必定村里雇来的。农村人挣钱营生太少了,能来林场干活最好得认识人。嗯嗯,似乎保持着跟尚师傅的距离。 知青都呆呆地看着,过了会儿,像是想起了啥,也可能触发了生气,话头多起来。 广为不看书了,谁知道触了那根筋,说个不停。二十出头了嘛。 一会儿就从县城说到炎城,说到炎城一个村姑只因长得漂亮,早几年就选拔进县剧团,但也演不上主角。广为总想看到这演员。 小黄也关注到同一个好看的演员,说:“甭看那个好看的女子演不上主角,但是活动积极,领导重视,听说入党了。” 广为心里不份了,自己也二十出头了,家庭出身不好,入党估计是做梦,就带着点儿不平:“女人长得好,啥都好办,别说入党,就是大干部也能当上。”脑空就映出呼风唤雨的女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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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这话后,心里就忽闪了一下子。不知道啥时候,赤着脚的尚师傅站在身后。 眼前,尚师傅是负责人,是再教育的工人师傅。听说家庭出身有毛病,要不早就会入党,当干部。你看他那脸,一团黑红地板着。 都不再说话了。广为说歇的时间不短了,该干活了。 干活。不知咋回事,都不想说啥了,就这么闷闷地干。好像觉得会出啥问题。自己的话反映上去,咋办哩。 小黄说怕毬。 咋能不怕!影响进步,还会影响恋爱招工等等。眼前就有女知青,人家都有讲究的。再说了,知青都还没开始感情历程呢,正处于鸣叫、舞蹈或者角斗的初级阶段。这阶段自己就出师不利了。想多了吧。看你的书吧,积累资源。 中午回去吃饭。下午继续下地干活。流水一样,每天都有的傍晚到了。 四下里,天空蓝色,田野绿色,都浓重不少。弯弯河水更加明亮。天空显出了中间的白亮,接近山峦却都暗淡。公路上出现了汽车灯柱扫射个不停。知了也不大叫了。收工了,背起锄头回。外国,不光外国,北大荒,都有机械化电子化了。读书使人不满,不满现实说是罪就是罪哪。 端着碗坐在石头上吃饭。快吃完的时候,只见尚师傅一手端着空碗,皱着眉,黑着脸。终于,低沉地说:“待会,开会学习。” 广为心里格噔一下,看见小黄也拿眼看他。 尽量保持平静心,面无表情,进到大屋南间,找到一个小凳坐上去。 有点发黄的电灯光下,尚师傅板着脸。人到齐了。小寻师傅坐在床头影子里。小黄坐在门口,也不想说话逗笑了,想早点跑的样子。 尚师傅吭了一声。大家也都静下来,眼睛相互打量一下,就都进入学习会的习惯进程里。 尚师傅把胳膊下压着的报纸抽出来,递给年纪大点的女知青:“你读!咱们首先学习社论。” 批这批那,这些年都这个腔,两千年古人也批。炎帝倒是没啥材料叫人知道。前几年泥巴像也捣毁了。 以前读报是组长广为的任务和权力。权利被剥夺了,出了问题。会读的人太多了,离开你磨子照样转。暗淡的空气都有压力。只能听任。那么多人都被批,地球不仍然转动吗! 读完了一篇,尚师傅说:“学完了。咱结合实际说说吧。” 说完,又冷静下来。 咱也二十了,县城见这情景多了,书上也多。 尚师傅那脸当然更黑,声口比较严厉。 “今天上午,大家劳动改造很好。可是……” 停顿下来。 广为的脑袋里轰地一下。 于是,大家都知道事发了。 屋外的树上,几只小家雀在大树上扑楞楞撞了一阵。门外,公路上轰隆隆过了一辆汽车,灯柱把夜空照亮了一会。 “知青响应号召,劳动改造世界观,可是,有人思想应当重视了。广为,就不应该说不满现实的话!你清楚县剧团的情况吗?你知道国家的情况吗?再不能乱说!否则不会有好下场的。” 广为低下眼睛,再过些年月可能会挨批斗,加上打骂,那更丢人,父亲就是前车之鉴。家庭出身阶层高的男同学大都当兵,那是一条艰苦努力、入党提干的大路。成分高的家庭有问题的就都上山下乡走金光大道了。一眼望去,前程坦荡明晰。 严厉了一会儿,尚师傅声调低了些,声音温和了些:“要认真改造再不要乱说话了。” 又过了一分钟吧:“大家还有话说没有?没有。好嘛!咱趁黑去河滩树下头拣蚂知了去。” “哇!”小黄跳起来。 那俩女工看来早回了村子。七个人忙活着,带电筒,穿塑料凉鞋。 灰蓝的周边围着一团光亮的中天,眯着一弯月芽儿。平坦坦的河滩一眼望过去,必见到明亮弯曲的文明主流大河,见到起起伏伏的摇篮山峦。到处都有影子,错落有致的树影,也有楞堰影、坑洞影。到处都有水声,有河流声,有小渠声,有偶然的鸟叫声和知了叫声。 偶而,夜地里棉花知了尖利地叫起来:“无影,无影--妙”。这种知了比一般的知了小一半大,叫声也高高低低不顺耳。还没肉,人不耐见。一群人要找的知了是刚刚从地底钻出来大胖知了。 手电筒照住了一个,可怜见的,就像如来佛祭起的紫金钵照住的妖猴。颤抖不停,终于蜕下亮晶晶的壳子。全身似乎透明,嫩翅无力地扇动着,腿脚舞扎。它们在地底下从蛹变化为虫,然后拱出地,爬上大杨树,蜕皮拱出,再朝上爬。打算飞上天去,准备大声宣叫,找到如意伴侣。但蜕皮这时候,是知了们最疼痛最软弱最危险的时候了。田鼠之类的野生动物必定会吃它们。人自然也会吃。这群人就是和野生动物一样的目的。不过会用油炸了的手段吃。还会叫着香香。 脚下石头成堆,曲曲弯弯的水流潺潺不息。忽而蹦出一只青蛙。可不敢碰到蛇呀,曲曲扭扭。 瞧吧!尚师傅快活地嘿嘿笑。就像乡村的小痞孩。黑红脸却看不大出颜色。平时不大说话的做饭师傅,也高兴地笑,嘴巴咧到了耳根。知青更是兴致盎然。 女知青不断惊叫:这有一个,这也有一个!哎哟,腿蹬人哩。脱衣裳了。啥?嘻嘻,哈哈。蜕皮了。 估摸个把钟头。天空的笑眼有些儿偏斜。小寻师傅没有提来伙房的闹钟,该有十点多。收获两包足有一斤。尚师傅说该回去了。有肉吃了!叫你知了知了地叫,你知道啥! 一行人影,归回大院。说说笑笑,河滩满是人气。再过一会,就没有人的活动了,就回到炎帝也曾看过的静寂日月了。 |